2013年9月24日 星期二

看天吃飯

天兔這次來,我剛好在高雄。回到台東時,天兔已經走了。這樣說也不對,如果天兔沒有走,我大概也回不了台東;因為颱風造成南迴鐵路停駛而辦理退票,我還是第一次遇到。

從前颱風來,總是看著電視上做大水,看著新聞上的農作物泡水,雖然同情農家,但心情也只停留在同情,菜價上漲當然有所感,但沒有其他更深入的什麼感覺。畢竟在從前,那不是我的生活。

老實說,天兔這次「正在」肆虐的時候,我並沒有真的感受到狂風暴雨災情慘重,因為高雄可說是無風無雨(就飄那麼幾滴),放心安的颱風假。但台東就不是那麼回事了──我們的田淹水了,菜畦只露出一點點;柏宏的花生黃豆玉米全泡在水裡;小四的田都被沖到都只剩下石頭了……

回到鹿野老斌來接我,我們直接去到田裡。田的樣子已經跟我回高雄前不一樣了。回家前我還在想,我不在的這個禮拜,誰誰誰會不會發芽了,老斌會不會忙不過來……結果不是,除了白玉蘿蔔以外,沒有其他人發芽;而沒發芽的種子一被水淹,應該是可以準備再重種了。沒被淹到的蘿蔔芽,卻被雨打傷了;有些伏倒在地,有些折腰。

回高雄的這段時間,我媽一直問我:「看天吃飯的生活,有比較好嗎?」

「不是好不好的問題,這是想不想要這樣做的問題。」我這樣回答她。

我不會說好聽的話,我只能努力地、試著讓母親知道我的想法。「不是好不好的問題,而是想不想要這樣做的問題」,這句話聽在母親的耳朵裡,她所理解到的究竟是什麼呢?

我知道母親所謂的好,並不是希望我賺大錢,她只是希望她的小孩過得平安順遂,經濟上無憂無難。

但是,我認為重要的,卻不是「好不好」的問題。

套一句最近常在朋友聊天中出現的口頭禪:「好」、「不好」,是「形而上」的問題。媽媽所認為的「好」,與我所認為的「好」,不一定是一樣的東西。而且對我來說,我不認為生活該區分為好與不好,而是「你想要過什麼樣的生活」。

媽媽如果看到我寫的,大概會說──你到底在講什麼呀?

這也不是說我對好不好完全無感。蘿蔔苗被雨打傷了,我還是一點都不覺得好呀!可是,在苗被打傷的同時,不知名的菇長出來了,雜草依舊很有精神,大雨的積水慢慢地退了,一切都可以再開始。

我到底在講什麼呢?怎麼好像越講越不清楚了?我想說的是──颱風雖然很慘,但它是生命的一部分,生命有起有落,而這只有在你靠近她的時候,你才會想起這件事。

看天吃飯,才會記得某些事情我們無法掌控,才不會忘記人也是自然的一部分。
看天吃飯,沒有比較好,只是選擇這樣過而已。

不過,必須老實地說,現在的我還沒有完全過著看天吃飯的生活。如果有一天,我完全過著看天吃飯的生活,是不是還能這樣灑脫,是不是還能這樣說著漂亮的話呢?



9月16日還很精神的白玉蘿蔔......



一碰到天兔就變成這副模樣了......



水淹到菜畦只露出一點點。



為了讓水退掉,天都快黑了的下雨天,老斌還在挖溝。



天兔過後,長出不知名的菇。



要是菜也能像草這樣會長就好了......

──瞇

2013年9月12日 星期四

說到好運,我們才剛到鹿野一個月,就有地可以種真是很好運

今天是播種後的第五天。

才五天,卻覺得自己好像過著這樣的生活好久好久。

雖然,關於一個農夫該有的知識,我根本就像是學齡前的小孩,什麼都要問為什麼、一直問那是什麼;但是,身體似乎漸漸開始有勞動者的慣性──眼睛闔上後十分鐘就入睡,入睡後不再有夢。

原來,我以前那樣多夢,都是只有腦袋累而身體不累的緣故。

今天早上,我們第一天種的白玉蘿蔔發芽了。其實,我早上看到的時候超興奮的。前一天,我還在問小四白玉蘿蔔的芽長什麼樣子,今天,就看到那兩片愛心形狀的綠芽從土裡冒出來了。看到的當下真的很興奮,一直叫著老斌老斌,可是老斌在水圳遠端接水管沒有聽見。

現在當然還是很開心,但又多一點點關心。寫到這裡,我突然發現,「開」與「關」雖然是形容正反的兩個狀態,但「開心」與「關心」卻都是比較正向的詞彙。

離題了。

總之,早上看到白玉發芽很開心,加上天公作美,整個早上綿綿細雨就更開心了!傍晚再去菜園,翻開覆蓋在菜畦上用來保濕的草──喔喔喔,底下好多小芽喔!但隨即想到的是,今天是禮拜四,後天禮拜六我就要回高雄一個禮拜,這樣下個禮拜老斌一個人會不會很累呢?其他紅蘿蔔啦萵苣啦牛皮菜的芽如果都發出來,還沒有一一覆蓋保濕怎麼辦……我瞬間有股衝動想要去退票不要回高雄了,但仔細一想我知道自己的關心變成擔心了。

關心變成擔心就不好了。

大概是第一次種菜吧!我發現自己非常小心翼翼。前天去龍田國小搬了十袋學校除草時割下來的草,準備用來覆蓋。一回到菜園我馬上抱了一袋草,蹲在菜畦旁埋頭覆蓋。一直到老斌問「你不是要拍照嗎?」我才想起對喔我要做記錄。我根本忘記拍照這回事,只擔心土會不會太乾是不是該趕緊把草覆上。我們運氣很好,才一覆草天就下雨了。有時候我會想,好運會不會有用完的一天。

說到好運,我們才剛到鹿野一個月,就有田可以種菜真是很好運。更好運的是這塊田還不是石頭田,「要不然,光是撿石頭你就要哭到死了……」老斌說。一塊田到底算不算是塊好田,究竟適合拿來種什麼作物,我實在沒有什麼概念;但當我看到柏宏望著這塊田說:「這拿來種稻子一定很好。」小四看著田張大嘴說:「好多土呀!」我就算是個農務笨蛋也知道──我們實在是太好運了。

說到好運,實在是有太多人幫忙我們了──有人把田借給我們種菜,王龍大哥和曉萍姐給我們種子、大熊找人幫忙打田、柏宏幫我們向大貓借中耕機、義隆大哥借我們水管轉接頭,還有好多人給我們種菜建議(雖然大家給的建議有時候不太一樣……哈哈)

一直提「錢換不到的東西」,提太多也有點俗濫,但老實說這就是我最近最常感受到的事。好吧或許有人會說田可以買種子可以買中耕機可以買水管接頭可以買……可是,錢買不到「有人願意無償幫你」這件事,當然,錢更買不到種子剛播下天就下雨,買不到蚯蚓幫你鑽土,買不到嫩芽探出土壤。

也當然,種田不盡是美好的事。如果有人都只說好的,那一定是在騙你。

比如不斷有人提醒我們土要覆蓋,於是我們砍了田側邊的咸豐草和蔓澤蘭來覆蓋。砍了半天覆蓋不到一點點,一邊覆蓋又一邊覺得不對勁:咸豐草和蔓澤蘭不是很會長嗎?萬一她們沒死然後亂長擴散怎麼辦?抱著忐忑的心問了柏宏和小四,他們說如果曬乾了就沒關係,可是還是儘量不要,要小心。於是下午打了電話給在龍田國小當替代役的朋友問有沒有乾草,電話一講完我們馬上衝去龍田國小。

搬完乾草回來覆蓋時,我還先把咸豐草和蔓澤蘭撿起來丟掉。覺得自己整個早上在那邊割咸豐草覆蓋真像笨蛋......

雖然蠢事很多,但現在我還是想多說一些美好的事,因為──

「當別人問,今天海上天氣好嗎?你聽到了,你聽到,都要回答很晴朗。」
「即使下這麼大的雨也要這樣回答嗎?」
「是。」
「即使不想回答也要這樣回答嗎?」
「是。」

這是《複眼人》中阿莉思與阿特列的對話。我是個受挫容易難過的人,討厭痛,又任性,還很不會做事。我想用它來鼓勵自己。

務農對我來說究竟會帶來什麼,老實說我還不知道;我只知道有些東西變了,當然,有些東西沒變。



這是我們的菜圃。空白的畦還等著種。



白玉蘿蔔的芽。很可愛吧!播種後第五天發芽。



看,白玉蘿蔔的種子。(看不到在哪裡吧!)



土很厚很多。老斌操作中耕機。



我們的田大概有0.6分,差不多是180坪。



引水也是件有學問的事。田裡的事沒有一件是理所當然。

──瞇

2013年9月1日 星期日

插秧,插秧,這兩個字也聽了十幾年了,卻從沒想過插秧是怎麼回事‧0822補記


我必須說,在我還沒有搬到鹿野之前,沒看過人插秧。插秧,插秧,這兩個字也聽了十幾年了,卻從沒想過插秧是怎麼回事,也沒想過插秧前有育苗。當我看到秧苗盤上的稻秧,才意識到,「喔,原來插秧前,稻子是在這裡長大成苗的呀!」

都長到這麼老了才了解這件事,想起來很不好意思,但真的是這樣。不曉得吃下多少米飯了,卻連稻子小時候都沒見過。

當然後來我也知道,種稻不一定要先育苗,也有人直接播種的。不過,在台灣好像很少人直接播種,我所知道的直播是從書上看來,一位叫福岡正信的日本人,把種子揉在黏土裡,做成黏土丸子直接播種。

8月22日,L和W的田都在補秧。我看著那些根緊密相連的秧苗,不知道該怎麼下手。Doris說,你就一次抓個兩三株;Tim說,你不用怕她們的根斷掉,她們被種下去就會再長根了。

Y說,稻子是草耶,不用怕啦。

我用手,剝下幾株稻苗;田裡雖然有水,但土有點硬,得先用手或樹枝戳個小小的洞,才能把秧苗插進去。挖洞,插秧;挖洞,插秧。「你都先挖洞喔?這樣插秧被老農夫看到,一定會被笑……」

一定會被笑,有什麼關係;哈哈。

後來走到水更多土更軟的地方就不用戳洞了,秧苗可以直接站在土中。我這才知道,為什麼插秧時田要有水;土要是硬梆梆的,軟軟的稻秧怎麼找家呢?

還沒插完一整排,腰就痠了;要是插完一整片,隔天一定爬不起來。真是難怪,在還沒有機械插秧的時候,農村得有夠多人力。

我一邊插秧,一邊想:習慣機械插秧以後,會不會忘掉插秧本來是一件很慢的事?慢,而且不可能多;一甲地一個人插秧可能要花十天的時間,十甲地就要一百天;一百甲地,人要怎麼種呢?

我又想,究竟是因為人類有越來越多的趨勢,才開始想辦法製造機械生產糧食?還是因為先發明了機械來生產糧食,有夠多的糧食才使得人類人口越來越多呢?

想完這個問題,我才發現答案不應該是二選一。人類的發明經常不是為了某個目的,而是起於好奇心與欲望。

L的田有三個人在補秧,於是我去到W的田,看需不需要幫忙。

看到W插秧,我想我的「幫忙」大概是幫倒忙。W插秧很快,但歪歪的。我問歪歪地沒關係嗎?「只要秧苗和秧苗的間距一致,就不會影響她們生長。插不整齊的影響是,到時候要除草要管理的時候,比較麻煩吧!」W說。

補完秧的隔天,L巡田時發現前幾天插秧的地方都長出草來了;然後隔天的隔天,W也發現他田裡的雜草已經長得像綠色的地毯……。同樣都是草,為什麼稗子就是比稻子會長呢?除草,真是很累人的事呀!這就留到下一篇補記了。

──瞇

不寫下來,有天會以為理所當然‧0816-0817 補記

這兩天與M通信,聊著生活近況,也聊之後準備進行的訪談方向。寫信給他時,我說我有好多東西等著寫沒寫,放著,只能簡記。我有點擔心一直放著沒寫後來就忘了,我是個忘性很好的人。雖然忘性很好的人最後留下的東西可能怎麼樣也忘不掉,但是,也很有可能會誤以為自己「本來就是個怎麼樣的人」。

以為自己一開始就會了,一開始就沒有問題了,一開始就很熟稔;就像現在的我們會「說話」,會「寫字」,認為自己所會的東西所感覺到的東西理所當然,忘了一開始那個什麼都不會的自己。

為了我的忘性,我還是決定將簡記再多寫一點點。

8月16日‧冒出頭的芽

從高雄回到鹿野。第一件事就是去看花生和黃豆發芽了沒。已經冒出頭了,但還沒有很多,特別是花生,有的一整排都空空的。L想,可能需要再補種。(過了幾天準備補種時,花生的芽冒出來了!L說,他們發芽需要時間。)

那天,大家正在捲秧,準備隔天一早插秧。

8月17日‧插秧

六點,鬧鐘響。。Y說你要起床嗎?我說要啊我要去看機械插秧,沒看過哪!沒辦法,我有太多東西沒看過,說我是庄腳聳一點也不為過。庄腳聳的特點就是看到什麼沒看過的都要拍照,我也是;但很可惜,我們的相機掛點了。

既然掛點就只能用文字好好敘述。這時我再一次感覺文字能做的事──如果是照片,比如我放上一張機械插秧的照片──大家可以看到插秧機,可以看到秧苗,但一個庄腳聳看到插秧機一開過去就插好八排秧心中那種「喔!真是太厲害了!」驚奇與矛盾感,照片一點都無法表達出來。

機械插秧真的令我嘖嘖稱奇。那一束束秧苗的根不都盤根錯節在一起嗎?看起來那麼軟那麼脆弱的東西,快又有力的機械手臂不會把她弄壞嗎?秧苗被機械手臂夾起插進水田,這景象視覺衝擊著我──那麼柔弱的苗可以直挺挺地站在土裡,站著不倒。

一甲的田,約莫兩小時就插好秧了。W說,如果是人工插秧,一分地一個人要花一整天的時間,五分地一個人插秧就要五天,這還是熟練的農夫的速度;那麼一甲十分地,一個人人工插秧就要十天了……

插秧機走完後,田邊緣剩下一些邊邊角角機械不能走的地方,需要人工補秧。我跟L說要補秧時記得叫我,我很想知道將秧苗進入土裡的感覺。

那天,原訂六點插秧,後來農機行老闆有事耽擱,八點半才開始插秧。八點半,太陽已經很大很大了。等候時,Doris拍了一張照片──


插秧機再不來,秧苗就要熱昏了……(照片:Doris)

秧苗捲在那兒等。我第一次見到。

──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