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2月30日 星期一

馬鈴薯除草培土、紅豆全軍覆沒、草莓匍匐莖定盆──貢丸班PART 3

距離上次貢丸班PART 2大概是一個半月,PART 3選在12月25日聖誕節。聖誕節原本是個宗教性的節日,但現在幾乎全世界都在過,不過大部分都是資本主義式的過法,與原本的精神相差甚遠。

貢丸班不特別過聖誕節。那天是陰天,早上還飄了細雨,那細雨有一度大到差一點就不能叫做細雨的程度,我們想著雨再大下去大概就無法除草了,這時候雨就停了。

當天我睡得稍晚一些,到田裡的時候已經八點十分。停好摩托車,走往田裡的路上,我才想到:「啊!今天要除草,我小彎刀沒帶、手套也沒帶,我到底是來幹嘛的?」後來我說給柏宏聽,柏宏問:「那你有帶相機嗎?」「有耶!相機有帶……」我說。

義隆大哥在第一畦除草。我猜他不是有心電感應就是觀察入微,一看到我就說:「沒有帶工具嗎?那個袋子裡有,用完再放回來就好。」接著又說:「小彎刀是耗材,用久就不利了,以後要儘量記得自己帶工具。」

我真是心虛到爆了,趕緊蹲下來除草。

義隆大哥繼續說明正在進行的工作──馬鈴薯長得淺,所以他附近周圍的草不要用小彎刀,要用手拔,這樣才不會傷到他。然後要培土,也是因為馬鈴薯長得淺,如果馬鈴薯露出表土,曬到太陽就會變綠。

這些對務農者來說很基本的常識,對我來說都是知識。關於培土,曉萍姐說,培土將土撥往作物的根莖部時,周圍的土壤會變少,這時要注意不要讓它呈現凹洞,要緩坡比較好,「這樣下雨的時候,雨水才不會聚集在低凹處。」

一畦有兩邊,我們多半一人蹲一邊,馬鈴薯除草與培土的工作,就在大家一邊聊天一邊像螃蟹橫向移動的步伐中完成;很快,大概十點多就完成了。接下來本來應該是紅豆除草,可是紅豆已經全軍覆沒了。

記得11月13日的貢丸班PART 2,那時候的紅豆雖然發得不是很好,但至少還有一半亭亭玉立;過了一個半月,雜草已經全部比紅豆高了,紅豆連頭都看不見了(嗚哇哇!我媽媽很喜歡吃紅豆呀!)

紅豆全軍覆末的原因是什麼呢?這時候就覺得向外取經很重要。11月25日貢丸班南下取經參訪農家,那趟學習之旅就提到了紅豆種植,可惜我沒跟到。我查了一下義隆大哥的記錄,上頭寫著:

紅豆栽培:9月to 11月。紅豆不喜歡風、雨。最好種的時候溫度在20度C以上。

嗯嗯,難怪我們紅豆種不好。貢丸班紅豆播種的時間是10月22日,天氣已經開始日漸轉涼,今年的寒流又來得特別早……

還好我們的草莓看來還不錯,PART 3的重頭戲就是曉萍姐教大家如何將草莓的匍匐莖定盆。

「草莓種植一段期間之後,就會長出匍匐莖(也稱走莖),匍匐莖上再長出根和葉,根系一接觸到土壤,定根完成,就是一株新的草莓了。一株草莓就可繁殖成好幾株,每年留下一些健康強壯的母株,就可生生不息了。」

上面這段話是曉萍姐在她FB上對草莓匍匐莖與定根的解釋。老實說,我第一次聽到的時候,覺得草莓好像漫畫《JOJO冒險野狼》裡面的角色,擁有可以不斷製造分身的能力,每個分身都可以長成完整的個體,長得好的就有機會再成為母體,然後如此生生不息生生不息……(有看過JOJO的就知道我在說什麼……)

「我覺得草莓好厲害喔!」正在寫這篇文章的我這樣說。
「哪有很厲害,很多植物都這樣呀!」老斌一邊切著楊桃一邊說。

「草莓這樣就可以再長出草莓,那她的花是用來幹嘛的呀?」我寫到一半,停下來問。
「她的花喔,用來繁殖的呀!」老斌繼續切著楊桃。

「可是她的匍匐莖就可以自己再長出葉子長出根,為什麼還要開花呀?」我問。

嗯,我好像問了奇怪的問題。

於是我上網查草莓的繁殖。喔,原來草莓的繁殖分為「有性繁殖」與「無性繁殖」。有性繁殖當然還是以果實(種子)來繁殖,但是草莓的果實並不是我們印象中那顆紅紅的草莓,而是那顆紅紅的上面那一粒粒像芝麻一樣的黃色點點。

那我們吃的草莓是什麼呢?

「我們吃的草莓是她的花托耶!」我一邊讀著剛剛google到的資訊,一邊大叫,好像發現什麼新大陸一樣。原來我們吃的是假果,是花托在傳播花粉後變大變紅的部分。

有性繁殖是以種子來繁殖,無性繁殖是利用匍匐莖來繁殖。我們用匍匐莖來繁殖,花托變成的草莓就直接吃掉了。

我一邊寫一邊想,曉萍姐看到文章以後搞不好會笑我:這麼一般的知識也值得大驚小怪……

最後,有請照片來介紹草莓匍匐莖與草莓定盆:


一株草莓會長出很多條匍匐莖。上面這張照片的草莓就長出了三條匍匐莖,其中最右邊那一條匍匐莖已經長出葉子定根了。


草莓匍匐莖定盆步驟:

1.先裝半滿的土。



2.將已經定根的草莓挖起來,小心不要傷到根。



 3.移至盆中。


4.填土。



5.把土壓實。



6.利用樹枝製作固定夾。(小訣竅:挑有點濕度的樹枝,比較不易一折就斷。)



7.用固定夾將草莓的匍匐莖夾住,固定。



8.草莓定盆完成。待新定盆的草莓根系長得更多更健康時,就可將匍匐莖剪斷,離開母株。


──瞇

2013年12月28日 星期六

蘿蔔寶寶與蘿蔔媽媽

12月18日那天,老斌跟我的小菜園,梅花矸仔第一次「正式」採收。說「正式」是因為這是我們第一次秤重,裝箱,寄送給台北跟我們訂蘿蔔的朋友。

10月1日種下的梅花矸仔,過了60天,已經漸漸長成白白圓圓胖胖的蘿蔔了。其實從12月9日開始,我們就開始陸續採收蘿蔔,分送給鹿野的朋友。

從前在臺北,我只看過那種長長白白,一根少說都超過20公分的白蘿蔔。後來才知道那樣的蘿蔔品種叫做梅花,生長期約120天。我們種的梅花矸仔,生長期約60天,身形較短、圓胖。

其實1218並不是採收的好天氣,也是飄雨,但連日的雨已經讓蘿蔔快要爆開了,再不採收爆開的情況可能會更嚴重。果然,大概有二分之一的蘿蔔表面都裂開了,有些輕微,有些嚴重。

但為什麼下雨會讓蘿蔔容易裂開呢?我上網查了一下,查到了這樣的解釋:

當種蘿蔔的土壤比較乾的時候,塊根長得比較慢,組織也比較老;如果突然澆了水或是下了場大雨,塊根就會很迅速膨大。這個時候,由於塊根外層的細胞,分裂速度比裡面細胞的分裂速度慢,所以就會裂開來。

所以土壤不要一下子很乾,一下子很濕,澆水時要澆得均勻。在收穫前二十天,就應該停止澆水,因為這時候的蘿蔔塊根已經逐漸停止生長了,澆了水反而容易脹裂 。

http://mysuper.com.tw/read.php?tid=20504

我把這堆字串丟給種菜達人曉萍姐姐求證。曉萍姐說,沒錯,就是這樣。

所以說,裂開的蘿蔔不是不好的蘿蔔喔,就只是小孩子突然長太快把衣服給撐破了。

雖然蘿蔔表皮裂開也不會影響蘿蔔的好吃程度,但老實說,賣相好不好還是會影響市場購買的意願。還好我們的朋友都明白我們正在做的事,也明白裂不裂開一樣好吃。

不過,蘿蔔長在土裡,怎麼知道她長得夠大了沒?

我們輕輕撥開蘿蔔的葉子,找著冒出土壤的白白的頭。頭如果呈現圓鈍狀,就代表底下的蘿蔔應該長得差不多了;如果是尖頭狀,就代表蘿蔔可能還可以長──這是我們採收時誤判了幾次之後的心得。(我們採收的是梅花矸,如果是白玉蘿蔔,判斷就另當別論。)

我們的蘿蔔生長速度不太一致,有的可以採收了,有的還在長。但我想這應該是「自然」現象吧!就像同年紀的小孩,也不會每個個頭都一般高,體重一般重,健康狀況都一樣好。嗯,不曉得噴藥灑肥的蘿蔔,是不是生長期會比較一致?

蘿蔔一顆一顆見到天光後(我用「顆」而不是「根」,因為她們一個個圓胖而不瘦長)。我們用小彎刀一一將她們的頭髮(葉子)削下歸泥,解氮歸田。

採了約兩籃的蘿蔔,清洗後秤稱約四十台斤多一些。一台斤賣三十元,總共是一千兩百元。

我們開玩笑說,把長了六十天的蘿蔔寶寶們賣出去,才賺得一千兩百元,嗯……這樣有辦法以農為生嗎?嗯,這其實是事情的表象。

8月1日搬到鹿野,才一個月,我們就找到了地。老實說,雖然老斌種過田,但以自然農法耕作還是頭一次,而我則是一竅不通。所以我老早就預設了前半年,嗯,應該是說第一年,都屬於學習準備期。土壤啦天候啦季節啦作物屬性什麼的,全都先好好認識一回,這一年就算是用時間繳學費給老天爺,要是從這塊土地上有什麼樣的收穫,都算是我們賺到的。

這樣想,就只有賺沒有賠。

喔不過當然,既然短時間無法以農為主要收入,自己就得有其他賺錢的方式,或者一點存款。畢竟從農這件事不是天性浪漫就可以活,要繳水電時還是得花錢。

今天去菜園,探望我們那天拔起來準備日後留種的蘿蔔媽媽們,嗯,不錯不錯,八位蘿蔔媽媽都沒有爛掉,看來有可能順利開花結果。

發現一顆露出頭的蘿蔔,我撥開土,嗯,非常飽滿,拔的時候還花了一點力氣。哇,果然是一顆漂亮的蘿蔔寶寶,沉甸甸的,香香的。

有些鹿角萵苣都已經抽苔開花了。我們種的第二多的是鹿角萵苣,不過還沒有多到可以賣的程度,但自己吃怎麼也吃不完。吃不完,放著一直讓她開花也不是辦法,所以我直接摘了幾顆,給朋友幫忙吃。

芝麻菜也不少,而且都長得好大了。芝麻菜是一種非常神奇的菜,與芝麻無關,直接生吃卻有芝麻的香氣。這種菜很適合切碎拌麵。像這種有味道有香氣的形容,文字與照片無法表達,就請大家自己想像了。

採菜的時候,我有一種被她們照顧的感覺。那些菜好像在說趕快來吃我吧,要不然我就要開花結果回到土裡面去了;我們可是吃了陽光和雨水長大的,你無法直接吃陽光和雨水,但你可以吃我。



這就是與芝麻無關的芝麻菜。直接生吃有芝麻的味道。



每次看鹿角萵苣都覺得她很漂亮。




12月18日採收的兩籃蘿蔔。



那天拔起來準備留種的七顆蘿蔔媽媽。(外加一顆前幾天先切開陰乾的,共八顆)



1218種下的蘿蔔媽媽,1228拍照,看起來都沒有爛掉。



曉萍姐之fb小學堂:關於白蘿蔔留種

因為蘿蔔是吃它的地下莖,所以想採到優秀的下一代,就要拔起來看它的地下部長得如何?有的地上部葉子長得很茂盛很漂亮,但地下部的蘿蔔卻瘦瘦小小的,或者看到露出土表的蘿蔔長很大,但拔出來卻是短短的。

想要有優秀的白蘿蔔和紅蘿蔔的種子,1.要確定植株是健康強壯的2.蘿蔔的性狀(也就是外形)是同一批長的最好,或最平均,或是你最喜歡的(圓的胖的長的短的...)3.要好吃的是你喜歡的味道。

所以同一批的蘿蔔採收時就要開始選種,依照上面的原則先挑選健康強壯性狀好的,好不好吃就一定要吃吃看才知道,可以切掉1/3來吃吃看,如果好吃就可以確定這是你要的性狀和味道,就可以把你挑選出來要留種的蘿蔔集中種在一起(有切口的要陰乾才種),只要地下部沒有爛掉,它很快就會再長出根(不是蘿蔔哦),然後就會開始抽苔開花結果。

當然蘿蔔切開再種回去,如果沒處理好可能會有發霉爛掉的風險,也可以不要切,只要健康強壯是你喜歡的外形,再種回去也可以,因為同一批蘿蔔味道應該差不多,吃其他不留種的蘿蔔,味道應該就是這樣了。

──瞇

2013年12月26日 星期四

收割

這篇文章12月22日就寫了。很神奇吧,過了這麼多天今天才把它寫完,這就是鹿野的生活。或許也不能這樣說,很有可能是我自己的原因。人家種楊桃的大哥事情那樣多那樣繁忙,還不是每天細細地將許多事情記錄下來。

12月20日那天,雨終於停了,L的稻子終於收割了。

收割的那一天也還是陰天,但雨總算是停了;前些日子,鹿野下了連綿好幾天的雨。稻子終於收割,但L的臉色跟天色一樣陰。

老斌走進田裡看稻子。他搖搖頭說狀況不太好,不少稻子生病了,空包彈的情況也不少。「L說他就像知道自己考試考不好的學生要領考卷一樣,心情很差。」

我走進田裡,摸摸稻子。真是辛苦你們了,你們跟L都很努力了。

L說,這一期大概只有10袋米。

「10袋米?那上一期有幾袋?」我問。
「上一期至少也有20袋。」L說。

老實說,我聽到數字以後頓時不太敢再多問什麼。10袋?那麼不就只有上一期產量的一半?稻子不是短期作物,從插秧到收割大概需要120天。花了這麼多時間,結果收割幾十分鐘的時間,幾個月來的辛苦,就定生死了。

當然,是沒有「生」「死」那麼嚴重,但站在L的田裡,看著收割機來來回回地走著,來到鹿野四個多月,我第一次感受到從農的嚴峻。

「捲毛你明天要回台北吧?我東西收一收跟你一起回台北好了。」L望著田說。

唉唉,不是這麼灰心吧。

L才剛說完那句話,接著就轉頭跟站在身旁的阿吉說:「阿吉,你明天可以來幫我打田嗎?接下來我要準備育苗了。」

「你下一期還是要種高雄139嗎?」阿吉問。
「對呀,我這個人沒有別的優點,就是專情。」L說。

其實,這次收成不佳L早已有心理準備,只是他沒想到表現比自己預期的還差。才剛插秧天兔颱風就來攪局,水圳沒水稻田無法淹水,雜草便開心地這邊長那邊長,除都除不完。後來稻子要抽穗時遇到下雨,L說這是抽穗最怕遇到的狀況,下雨會影響授粉,很可能長成空包彈,穀子也容易生病。

後來L說,最大的問題應該是時節不對。

鹿野這裡屬於二期稻作。L的稻子第一期育苗失敗,育苗失敗重新再來,於是插秧的時間就往後延了;插秧時間往後延,收割時間自然後延。第一期稻作收割時間後延,便連帶拖延了第二期育苗與插秧的時間。

L說,第二期稻作最好在立秋以前完成插秧,否則接下來日照時間縮短,溫度變低,便會影響稻子的生長。

而L今年稻作的「進度」整個都往後延了。由於第一期育苗失敗,倒致第二期收成不佳,這真有點像連鎖效應。

不佳已成事實,收成都收成了,好像也沒有時間難過。這幾天穀子曬完後,L已經著手準備明年第一期稻作的育苗,準備篩土、選種。他說,這一期絕對要趕上時節。

現在就希望L接下來的育苗順順利利,過個好年。





不管收成好壞,鳥都開心。

──瞇

2013年12月25日 星期三

今天畫T恤的時候突然想到一件事──

小時候不都有「我的志願」這種作文題目嗎?就算沒寫過這種題目,也多少會被大人問「你長大以後想做什麼?」。老實說,我究竟寫了什麼,回答了什麼,已經想不太起來了,大概可能是「老師」一類的,順應大人心裡希望的這種回答。但我心裡想的是,我有沒有可能成為畫家?我有沒有可能成為作家呢?

那個時候的我,單純地以為喜歡畫畫就該成為畫家,而喜歡寫作就該成為作家。也是,才國小的年紀,根本還不曉得其實喜歡做一件事,你跟那件事的關係可以有很多種,不一定要成為什麼家,也不一定非得要以它為生不可。

那個時候的我其實也還不明白,寫作是怎麼回事,畫畫是怎麼回事。一直到就讀大學時,甚至到了大學畢業以後,我好像才漸漸明白這兩件事。

而在我越來越明白的過程中,我好像也一點一點地以她們為業了。

不是畫家,也不是作家。而是寫著自己想寫的東西,畫著自己想畫的,然後足以為生。這樣想想突然覺得自己真是他媽的太幸福了。我應該享受這件事,而不是感到焦慮才是。

不過關於焦慮,這與個性有關,仔細分析起來也有點複雜。但簡單來說應該是自己太貪心了,或者說不夠果斷。

寫和畫都需要完整且安靜的時間。一天是很難早上拔蘿蔔下午修繕新家晚上大家一起吃飯然後回到家以後,還能有畫和寫的時間與狀態。我不是天才我做不來。而一旦安排出時間來畫和寫又總是太貪心,我總是一篇文章寫得比預期得久,畫T恤也是。

這樣嘮嘮叨叨地究竟在唸些什麼給自己聽呢?其實就是不要急,沒有照著自己的安排走也就算了,又沒人催你。

前兩天畫的怪手、稻子、鳳梨;今天的楊桃。







──瞇

2013年12月21日 星期六

十八歲的我,與十八歲的他

前陣子鹿野來了個年輕人,我們叫他捲毛。捲毛十八歲,正值讀大學的年紀;但他離開學校,來到鹿野,在各農家打工換宿。

我想起十八歲的我也想離開學校,卻不知道要到哪裡去。

我知道我無法在那裡繼續下去,卻不曉得除了學校以外的世界。於是我在第一間大學待了三年,又去了第二間大學。現在的我看著捲毛,想著如果那個時候的我跟捲毛一樣,有除了「待在學校」之外的其他選項,那麼那個時候的我或許不會感到那樣空乏,那樣飄浮?

當然現實世界沒有如果,而我覺得這樣也很好。我們的人生其實沒有「選擇」,或者該這麼說──所謂的「選擇」只出現在「選擇」之前。在岔路面前,你可以選擇要右轉或是左轉;但你不可能同時右轉又左轉。

捲毛的年紀是我的一半;他來到鹿野的時間也是我的一半。有回跟捲毛聊天,我說我來鹿野才四個月,卻覺得好像已經在這裡住了好久好久。

捲毛說他也這麼覺得。接著他說,「因為發生了很多事情呀!」

明明就是正在經歷的生活,但捲毛一說我才意識到:是啊,這短短的四個月發生了多少我從前不曾經歷的事,難怪有一種活了半輩子的感覺。

那麼對捲毛來說呢?他所經歷的絕對不亞於我,尤其他是在一個人都不認識的狀態下來到這裡。

我回想第一次見到捲毛,是共玩班在種馬鈴薯。那天天氣熱,大家喝著啤酒,喝著喝著,發現有個年輕人倒在旁邊的稻草堆上。大家笑說他到底是喝了多少,「好像只喝了半罐……」忘記是誰這樣回答。

「他看起來好小,是大學生嗎?」
「大學生這個時候不用上課嗎?」
「不知道耶。他是義隆大哥家的志工。」

大家一起工作吃飯的場合中,捲毛的話很少。剛開始我也跟他說不到話,因為不熟,也不曉得要講什麼。那時候我想,大家這樣七嘴八舌地聊天,他會不會覺得無聊?會不會覺得我們這些「大人們」總是在吃飯喝酒聊天?他沒有年齡相近的朋友,會不會覺得沒有人可以說話?

後來在某一次聊天中,我發現捲毛跟我讀過同一間學校,就是我沒有畢業的那間學校。

於是話就打開了。

我從前讀工業設計,他讀的是建築。那間學校究竟如何如何,設計學院究竟如何如何就不多說了。重點是我們都覺得有什麼不太對,一言堂的方式不太對,不能問為什麼的方式不太對,不夠時間好好創作的狀態不太對。

我們都選擇從學校出走。他來到了鹿野鄉下,而我去到另一間學校。

當然我不後悔去到另一間學校。因為對當時的我來說,在我面前並沒有其他的選項。我曾經想過休學後去工作,但那個時候的我並不曉得自己要做什麼。捲毛說其實他也不曉得離開學校的自己要去哪裡,他是在父母的建議下來到這裡。到這裡以前他也沒有想像過自己會經歷什麼。

還沒有去到那個地方以前,我們不會曉得到了那個地方的自己,會遇見什麼。

我問捲毛離開這裡以後會想回學校讀書嗎?他說會,但不會回那間學校,也不是現在。

有時候我想,捲毛十八歲的同學和朋友們,正在做什麼?十八歲的大學生活,是可以想像的(雖說大學生活也有各式各樣)。大學生活也沒有不好,但不確定是不是自己想要的大學生活,就只是一頂遮風避雨的傘。

時間往前走,我們只能過一種人生。我們無法知道過另一種人生的自己。我無法知道不休學的我的人生會是什麼樣子,當然,如果我選擇繼續就讀,那麼我也不會曉得休學之後的我是什麼樣子。

人只能活一次,所以沒有哪一種人生比較好或比較不好的問題。只能做一次的事,無從比較。

──瞇

2013年12月17日 星期二

當人意識到自己的渺小

接連下了好幾天的雨,昨天突然出了太陽。種稻子的朋友原本開心今天應該可以割稻了,沒想到昨晚入睡前又響起了滴滴答答的雨聲。

突然又下雨了,對準備收割的朋友來說不是好事,可對昨天才剛埋設化糞管的我們來說是件好事;本來需要人工注水讓土堆更密實讓化糞池更穩固的,現在不用了,老天爺幫我們做了這件事。

雖說下雨對我們穩固化糞池來說是好的,但原本我們預定今天早上去採收蘿蔔。下雨了,蘿蔔就不能採收了。

下雨不下雨,是老天爺的意思。

我想起前陣子讀到的一則科技農業新聞。什麼是科技農業呢?就是「不要把農業當農業看,而是把農業當工業來看」。在植物工廠裡,太陽的角色被LED燈取代,雨水被自動灌溉取代;在工廠裡當然也就不用怕蟲,也不用怕雉雞;當然,一隻蝸牛也不會有。

在那樣的世界裡,每顆菜大概都會長得跟軍隊一樣整齊,只差不會答右。
在那樣的世界裡,人們對下不下雨這件事,將毫無好惡。

你不可能要求化糞池上方下雨,而蘿蔔上方不要下雨;斑斑樹和喵喵樹的上方下雨,而預備收割的稻田上方不要下雨。

這就是人生。

九月底十月初種下的第二批蘿蔔種子,現在已經可以收成了。回想當初剝蘿蔔種子準備播種時,看著那一顆一顆那麼小的種子,實在很難想像他們被放到土裡面後,過六十天就能變成結實飽滿的蘿蔔,怎麼想都覺得像是變魔術一樣。

這些蘿蔔可都是經歷蝸牛、蝴蝶幼蟲、雉雞的「關照」,所存留下來的呀!

嗯嗯,看我這樣寫,搞不好會有人誤以為我們什麼也沒做,就只有一開始播種而已。嗯嗯,自然農法沒那麼簡單(有那麼簡單就好了)。

我直接引用老斌的話,稍稍說明我們的菜是怎麼種出來的好了:

自然農法大抵就是以無農藥無肥料,讓作物盡自己能力存活與長大。農夫也是要除草,田間管理,用物理方式防蟲 (像是拉網、水淹、天敵克制之類的),像我們的蘿蔔就要常抓蟲。另外田附近也會有像雉雞、竹雞、鳥類等來啄種子或幼苗。

其實以前我聽到的自然農法的狀況是:播種後放任其生長,最後等待採集生存下來的果實,那時候我還真的相信有這種事。事實當然不是這樣,或許有些少數作物真的可以如此,但大部分放任不管的後果,就是沒有東西可採,草跟蟲早早就會佔據地盤。

另外,大家會懷疑連有機肥都不施的話作物會長得好嗎?以前我們也是會存疑,現在也還是繼續在等待與努力,因為附近阿嬤種的菜都又大長得也快,相形之下我們種的葉菜都慢慢長也長得不是特別大,我們唯一能稱得上肥料的來源,就是田間割下來的雜草繼續回歸土地當肥料。

嗯,大概就是這樣,我們那小小菜園大概就是這樣長出來的。

我記得剛到鹿野的那個禮拜,裝著書的紙箱還沒開封,我很想讀點東西,於是跟大膽借了《複眼人》來看。書其實老早就讀完了,但我一直擱著沒還。

我一直在想書裡頭寫的一個東西:

掌地師喃喃地說:「我真希望知道卡邦的理由,我真希望知道卡邦的理由。」

「你也知道,卡邦做任何事都不需要理由的。即使瓦憂瓦憂島只是安靜地活在世界的角落。」掌海師說。

沒有讀過《複眼人》的人,可以先將卡邦當作「神」的代名詞。就像老天爺是神的代名詞一樣。有些人相信神的存在,有些人不相信;有些人會向神祈禱,有些人不祈禱。

我很少祈禱,但偶爾會,在我無能為力的時候。
我所說的祈禱並不是跟對方要。不是跟對方要,那麼為什麼祈禱呢?

阿麗思問:「祈禱有用嗎?」

「你永遠不知道它會拿走什麼,會突然給你什麼,這就是我們必須祈禱的原因。」阿特烈說。

阿特烈並不回答「有用」。他並沒有說祈禱有用。他並沒有說希望海嘯不要來而祈禱之後海嘯將真的不來。

人只有在無能為力的時候,才會意識到自己的渺小,而去向一個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的存在祈禱。祈禱並不是向對方要。不向對方要,那麼是祈禱什麼呢?

雖然人們在祈禱時確實也是在要,但那個「要」其實是表現了人的渺小,以及對自己無從可知之事的敬畏。許多宗教儀式、巫術、祭典,大抵也都是向天表現這樣的東西。只是有些人明白,有些人不明白;有些人真的在「要」,因為他不明白天永遠不可能「為他」下雨。

對我來說,祈禱這件事本身代表了人意識到自己的渺小。
而當人意識到自己的渺小,或許才能明白生命的意義。



白蘿蔔種子。(銷為停的照片。)




九月底十月初種下的白蘿蔔,是一種叫做梅花矸仔的品種。



嘿嘿,以前看到這樣的蘿蔔都覺得是假的吧!沒想到我們採收時也採到了這樣的蘿蔔。



紋白蝶幼蟲。



葉子上也有。



我們唯一的的「肥料」就是採收後割下的蘿蔔葉子。其實也不能算是肥料,應該叫還力於地吧!



小菜園裡也種了綠蘿蔓(左方)、鹿角萵苣和紅蘿蔔。



陽光下的紅蘿蔔。頭還沒冒出來。



好漂亮的鹿角萵苣。

──瞇